顺帝至正二十六年(丙午,一三六六年)
春,正月,癸未朔,张士诚以舟师驻君山,又出兵自马驮沙溯流窥江阴。吴守将以闻,吴王亲往救之。比至镇江,敌已营瓜洲,掠西津而遁,乃命康茂才等出大江追之,别命一军伏于江阴之山麓。翌日,茂才追至浮子门,遇海舟五百艘遮海口,乘潮薄吴师,茂才督诸军力战,大败之,其弃舟登岸者,伏兵掩击之殆尽。
辛卯,吴王命按察司佥事周桢等定拟按察事宜,条其所当务者以进。谕之曰:“风宪纪纲之司,惟在得人,则法清弊革。人言神明可行威福,鬼魅能为妖祸。尔等能兴利除害,辅国裕民,此即神明;若阴私诡诈,蠹国害民,此即鬼魅也。凡事当存大体,有可言者,毋缄默不言;有不可言者,毋沽名买直。苟察察以为名,苛刻以为能,下必有不堪之患,非吾所望于风宪矣。”
吴王命中书省录用诸司劾退官员,省臣傅?献等言:“今天下更化,庶事方殷,诸司官吏,非精勤明敏者,不足以集事。此辈皆以迂缓不称职为法司劾退,岂宜复用?”王曰:“人之才能,名有长短,故致效亦有迟速,夫质朴者多迂缓,狡猾者多便给。便给者虽善办事,或伤于急促,不能无损于民,迂缓者虽于事或有不逮,而于民则无所损也。”命复用之。
己酉,以崇政院使博啰苏为御史大夫。
壬子,以鄂勒哲图知枢密院事。
是月,以萨蓝托里为中书左丞相。
命燕南、河南、山东、陕西、河东等处举人会试者,增其额数,进士及第以下递升官一级。
二月,癸丑朔,立河淮水军元帅府于孟津。
吴湖广参政张彬,率指挥胡海洋等讨辰州周文贵,攻破其垒。文贵党刘七自益阳来援,复败之,文贵等遁去。
丁卯,四川容美峒宣抚田光宝,遣其弟光受以元所授宣抚敕印降于吴,吴王以光宝为四川行省参政,兼容美峒军民宣抚使,仍为置安抚元帅以治之。
吴处州青田县山贼夏清,连福建陈友定兵攻庆元县,浙东按察佥事章溢召所部义兵击走之。
己巳,吴置两淮都转运盐使司,所领凡二十九场。
癸酉,吴徐达请以指挥孙兴祖守海安,平章常遇春督水军,为高邮声援,王从之,复敕达曰:“张士诚兵多有渡江者,宜且收兵驻泰州,彼若来攻海安则击之。”
吴湖广潭州卫指挥同知严广平茶陵诸寨。
甲戌,诏天下“以比者逆臣博啰特穆尔、图沁特穆尔、娄都尔苏等,干纪乱伦,内处之民经值军马,致使困乏,与免一切杂泛差徭。”
库库特穆尔自京师还河南,欲庐墓以终丧,左右咸以为受命出师,不可中止,乃复北渡,居怀庆。
初,李思齐与察罕特穆尔同起义师,齿位相等,及是库库特穆尔总其兵,思齐心不能平,而张良弼、孔兴、图鲁卜等亦皆以功自恃,各请别为一军,莫肯统属。时有孙翥、赵恒者,憸人也,为库库谋主,畏江南强盛,欲故缓其行,乃谓库库曰:“丞相受天子命,总天下兵,肃清江、淮。兵法,欲治人者先自治。今李思齐、图鲁卜、孔兴、张良弼四军,坐食关中,累年不调,丞相宜调四军南出武关,与大军并力渡淮。彼若不受调,则移军征之,据有关中,四军惟丞相意所使,不亦善乎?”库库欣然从之。
辛巳,吴下令禁种糯稻。其略曰:“曩以民间造酒醴,糜费米麦,故行禁酒之令。今春米麦价稍平,然不塞其源而欲遏其流,不可也,其令农民今岁无得种糯,以塞造酒之源。”
是月,明玉珍有疾,命其臣僚曰:“西蜀险塞,汝等协心同力,以辅嗣子,可以自守。不然,后事非吾所知也。”遂卒。僭号凡五年。子升立,年十岁,改元开熙,母彭氏同听政。
玉珍为人,颇尚节俭,好文学,蜀人经李喜喜残暴之后,赖以初安。然好自用,昧于远略,而嗣子暗弱,政出多门,国势日衷。
二月,庚寅,吴王令徐达自泰州进兵,取高邮、兴化及淮安。
甲午,库库特穆尔遣关保、浩尔齐统兵从大兴关渡河以俟,先檄调关中四军。张良弼、图鲁卜、孔兴俱不受调。李思齐得檄大怒,骂曰:“乳臭小儿,黄发犹未退,而反调我!我与汝父同乡里,汝父进酒,犹三拜而后饮,汝于我前无立地,而今日公然称总兵调我耶?”自是东西构兵,相持不解。
乙未,廷试进士七十三人,赐赫德布哈、张栋等及第、出身。
监察御史裕伦布建言八事:一曰用贤,二曰申严宿卫,三曰保全臣了,四曰八卫屯田,五曰禁止奏请,六曰培养人材,七曰罪人不孥,八曰重惜名爵。帝嘉纳之。
丙申,吴命江淮行省平章韩政率兵取濠州。
吴命中书严选举之禁。初令府县每岁荐举,得贤者赏,滥举及蔽贤者罚,至是复命知府、知县有溢举者,俟来朝治其罪;未当朝觐者,岁终逮至京师治之。
先是吴徐达援宜兴,令冯国胜统兵围高邮,张士诚将余同佥,诈遣人来降,约推女墙为应。国胜信之,夜,遣指挥康泰率数百人先入城,敌闭门尽杀之。王闻之怒,召国胜,决大杖十,令步诣高邮,国胜惭愤力攻,既而达自宜兴还,督攻益力,遂拔其城,戮余同佥等,俘其将士。王命悉遣戍沔阳、辰州,仍给衣粮有差。
丁未,王以书谕达曰:“近大军下高邮,可乘胜取淮安。兵不在众,当择其精者用之,水陆并进,勿失机也。其馀军马,悉令常遇春统领,守泰州、海安,应援江上。”
蜀丞相万胜,与知枢密院张文炳有隙,密遣人杀文炳。明玉珍有养子明昭,出入禁中,旧与文炳善,乃矫称太后彭氏旨,召胜,缢杀之。胜佐玉珍开蜀,功最多,死不以罪,蜀人多怜之者。吴友仁自保宁移檄,以清君侧为名,明升命戴寿讨之。友仁遣寿书曰:“不诛昭则国必不安,众必不服,昭朝诛,吾当夕至。”寿乃奏诛昭,友仁入朝谢罪。于是诸大臣用事,而友仁尤专恣。胜既死,升以刘桢为右丞相。
夏,四月,癸丑朔,明升遣其学士虞封告哀于吴。
乙卯,吴王以玉辂太侈,定用木辂。
丙辰,吴徐达兵至淮字,闻徐义兵在马骡港,夜,率兵在袭之,破其水寨,义泛海遁去,舟师进薄城下,其右丞梅思祖等籍军马府库出降,达宿兵城上,民皆安堵。命指挥蔡先、华云龙守其城。
先是黄河大决,省部募才能之土,俾召集民丁疏浚之。扬州王宣自荐,朝廷以为淮北、淮南都元帅府都事,赍楮币至扬州,募丁夫得三万馀人,就令宣统领治河,数月工成。
时徐州芝麻李起兵据州城,因命宣为招讨使,率丁夫从伊苏复徐州。寻授宣淮南、淮北义兵都元帅,守马陵,调滕州镇御,且耕且战,以给军储。又移镇山东,田丰兵侵益都,宣子信,从察罕特穆尔援之,破田丰。复令宣与信掠其旁郡,遂据沂州,至是以兵入海州,据之。
戊午,吴徐达由瓠子角进兵攻兴化,克之,淮地悉平。
庚申,濠州李济以城降于吴。
先是韩政兵至濠,攻其水帘洞月城,又攻其西门,杀伤相当。城中拒守甚坚,政乃督顾时等以云梯、炮石四面攻城。时孙德崖已死,城中度不能支,济及知州马麟乃出降。
吴王尝曰:“濠州乃吾家乡,张士诚据之,我无家矣。”及复濠州,吴王甚悦。壬戌,遣人赍书谕宿州吏民,以“桑梓之邦,不忍遽兴师旅,尔等宜体予怀,毋为自绝。”
徐州守将、同知枢密院事陆聚,闻徐达已克淮安,以徐、宿二州诣达军降,王以聚为江淮行省参政,仍守徐州。
甲子,吴王发建康,往濠州省陵墓,命博士许存仁、起居注王祎等从行。遣使谕徐达曰:“闻元将珠展领马步兵万馀自柳滩渡入安丰,其部将漕运自陈州而南,给其馈饷。我庐州俞平章见驻师东正阳,修城守御,宜令遣兵巡逻,绝其粮道。安丰粮既不给,而珠展远来之军,野无所掠,与我军相持,师老力罢,尔宜选刘平章、薛参政部下骑卒五百,并庐州之兵,速与之战,一鼓可克也。不然,事机一失,为我后患。”达闻命,即统率马步舟师三万馀人进攻安丰。
丁卯,吴江淮行省参政、守徐州陆聚遣兵攻鱼台,下之,又遣兵取邳州。于是邳、萧、宿、迁、睢宁诸县皆降于吴。
吴王至濠州,念父母始葬时,礼有未备,议欲改葬,问博士许存仁等改葬典礼,对曰:“礼,改葬,易常服,用缌麻,葬毕除之。今当如其礼。”王怆然曰:“改葬虽有常礼,父母之恩,岂能尽报耶!”命有司制素冠、白缨,衫、捴以粗布为之。王祎曰:“比缌为重矣。”王曰:“与其轻也宁重。”时有言改葬恐泄山川灵气,乃不复启葬,但增土以培其封。冢旁居民汪文、刘英,于王有旧,召至,慰抚之,令招致邻党二十家守冢,复其家。
戊辰,方国珍遣经历刘庸等贡金绮于吴。
濠州父老经济等谒见吴王,王与之宴,谓济等曰:“吾与诸父老不相见久矣。今还故乡,念父老、乡人遭罹兵难以来,未遂生息,吾甚悯焉。”济等曰:“久苦兵争,莫获宁居。今赖王威德,各得安息,乃复劳忧念。”王曰:“濠吾故乡,父母坟墓所在,岂得忘之!”诸父老宴饮极欢,王又谓之曰:“诸父老皆吾故人,岂不欲朝夕相见,然吾不得久留此。父老归,宜教导子弟为善,立身孝弟,勤俭养生。乡有善人,由其有贤父兄也。”济等顿首谢。王又曰:“乡人耕稼交易,且令无远出。滨淮诸郡,尚有寇兵,恐为所钞掠。父老亦宜自爱,以乐高年。”于是济等皆欢醉而去。
辛未,吴左相国徐达克安丰。
初,达率师至安丰,分遣平章韩政等以兵扼其四门,昼夜攻之,不下,乃于东城龙尾坝潜穿其城二十馀丈,城坏,遂破之。实都、竹昌、左君弼皆出走,吴师追奔十馀里,获实都及裨将贲元帅而还,竹昌、左君弼并走汴梁。至日晡时,平章珠展率官军来援,政等复与战于南门外,大败之。珠展遁去,遣千户赵祥以兵追至颍,获其运船以归。遂置安丰卫,留指挥唐胜宗守之。
戊寅,吴王将还建康,谒辞墓,召汪文、刘英,赏以绮帛、米粟,曰:“此以报宿昔相念之德。”又谓诸父老曰:“乡县租赋,当令有司勿征。一二年间,当复来相见也。”
五月,甲申,吴王自濠州还至建康。
甲辰,以托克托布哈为御史大夫。
六月,壬子朔,汾州介休县地震。平遥县大雨雹。绍兴路山阴县卧龙山裂。
己未,命知枢密院事玛噜以兵守直沽,命河间盐运使拜珠、曹履亨抚谕沿海灶户,俾出征夫从玛噜征讨。
丙寅,诏:“英宗时谋为不轨之臣,其子孙或成丁者,可安置旧地,幼者随母居草地,终身不得入京城及不得授官,止许于本爱马应役。”
皇后索隆噶氏生日,百官进笺,皇后谕萨蓝托里等曰:“自世祖以来,正宫皇后寿日,不曾进笺,近年虽行,不合典故。”却之。
秋,七月,辛巳朔,日有食之。
徐沟县地震,介休县大水。
壬午,吴王遣使与库库特穆尔书曰:“曩者尹焕章来,随遣汪何报礼。窃意当此之时,博啰提精兵往云中,与京师密迩,其势必先挟天子。阁下恐在其号令中,故力与之竞,若归使者,必泄其谋,故留而不遣。今阁下不留心于北方,而复千里裹粮,远争江淮之利,是阁下弃我旧好而生新衅也。兵势既分,未免力弱。是以博啰虽无馀孽跳梁于西北,而凤翔、鹿台之兵合党而东出,俞宝拒战于乐安,王仁逃归于齐东,幽燕无腹心之托,若加以南面之兵,四面并起,当如之何?此皆中原将士来归者所说,岂不详于使臣复命之辞!足下拘留不遣,果何益哉?意者阁下不过欲挟天子令诸侯,以效魏武终移汉祚;然魏武能使公孙康擒袁尚以服辽东,使马超疑韩遂以定关右,皇后、太子如在掌握中,方能抚定中原。阁下自度能垂绅搢笏,决此数事乎?恐皆出魏武下矣。倘能幡然改辙,续我旧好,还我使臣,救灾恤患,各保疆宇,则地利犹可守,后患犹可弭。如或不然,我则整舟楫,乘春水之便,命襄阳之师,经唐、邓之郊,北趋嵩、汝,以安陆、沔阳之兵,掠德安,向信、息,使濠、泗之将自陈、汝捣汴梁,徐,邳之军取济宁,淮安之师约王信海道舟师,会俞宝同入山东,加以张、李及天宝努腹心之疾,此时阁下之境,必至土崩瓦解。是拘使者之计,不足为利而反足以为害矣。惟阁下与众君子谋之,毋徒独断以贻后悔!”
丙申,库库特穆尔遣朱珍、卢旺屯兵河中,遣关保、浩尔齐合兵渡河,会珠展、商暠,且约李思齐以攻张良弼。良弼遣子弟质于思齐,思齐与良弼拒守。关保等战不利,思齐请诏和解之。
丁未,吴王以淮东诸郡既平,遂议讨张士诚,召中书省及大都督府臣计之。右丞相李善长曰:“张氏宜讨久矣,然其势虽屡屈而兵力未衰,土沃民富,又多储积,恐难猝拔,宜俟隙而动。”王曰:“彼淫昏益盛,生衅不已,今不除之,终为后患。且彼疆域日促,长淮东北之地,皆为吾有,吾以胜师临之,何忧不拔!况彼败形已露,岂待观隙耶!”左相国徐达曰:“张氏骄盈,暴殄奢侈,此天亡之时也。其所恃骁将如李伯升、吕珍之徒,皆龌龊不足数,徒拥兵众,为富贵之娱耳。其居中用事者,黄、蔡、叶三参军,皆迂阔书生,不知大计。臣奉主上威德,率精锐之师,声罪致讨,三吴可计日而定。”王喜,顾达曰:“诸人局于所见,独尔合吾意,事必济矣!”于是命诸将简阅士卒,择日启行。
是月,太白经天者再。
八月,庚戌朔,吴拓建康城。
初,旧城西北控大江,东尽白下门,距钟山既阔远,而旧内在城中,因元南台为宫,稍卑隘。王乃命刘基等卜地,定作新宫于钟山之阳,在旧城东白下门之外二里许增筑新城,东北尽钟山之阳,延亘周围凡五十馀里。
壬子,吴王命中书左丞相徐达为大将军,平章常遇春为副将军,帅兵二十万伐张士诚。吴王御戟门,集诸将佐谕之曰:“卿等宜戒饬士卒,毋肆劫掠,毋妄杀戮,毋发丘垄,毋毁庐舍。闻张士诚母葬姑苏城外,慎勿侵毁其墓。”诸将皆再拜受命。遂为戒约军中事,命人给一纸。
将发,王问诸将曰:“尔等此行,用师孰先?”遇春对曰:“逐枭者必覆其巢,去鼠者必熏其穴,此行当直捣苏州。苏州既破,其馀诸郡可不劳而下矣。”王曰:“不然,士诚起盐贩,与张天麟、潘元明等皆强梗之徒,相为手足。士诚苟穷促,天麟辈惧其俱毙,必并力救之。今不先分其势而遽攻功州,若天麟出湖州,元明出杭州,援兵四合,难以取胜。莫若出兵先攻湖州,使其疲于奔命。羽翼既披,然后移兵苏州,取之必矣。”遇春犹执前议,王作色曰:“攻湖州失利,吾自任之。若先攻苏州而失利,吾不汝贷也!”遇春不敢复言。
王乃屏左右谓达、遇春曰:“吾欲遣熊天瑞从行,俾为吾反间。天瑞之降,非其本意,心常怏怏。适来之谋,戒诸将勿令天瑞知之,但云真捣苏州,天瑞知之,必叛从张氏以输此言,如此则堕吾计中矣。”
癸丑,达等帅诸军发龙江,辛酉,师至太湖。己巳,遇春击贼十诚兵于湖州港口,擒其将尹义、陈旺,遂次洞庭山。王闻之,喜曰:“胜可必矣!”癸酉,进至湖州之毘山,又击败其将石清、汪海,擒之。士诚驻军湖上,不敢战而退。指挥熊天瑞果叛降于士诚。
甲戌,师至湖州之三坐桥,其右丞张天麟,分三路以拒吴师;参政黄宝当南路,院判陶子实当中路,天麟自当北路,同佥唐杰为后继。达率兵进攻之,有术者言今日不宜战,遇春怒曰:“两军相当,不战何待!”于是达遣遇春攻宝,王弼攻天麟,达自中路攻子实,别遣骁将王国宝率长枪军直扼其城。遇春与宝战,宝败走,欲入城,城下吊桥已断,不得入,复还力战,被擒。天麟、子实皆不敢战,敛兵而退。士诚又遣司徒李伯升来援,由荻港潜入城,吴军复四面围之,伯升及天麟闭门拒守。达遣国宝攻其西门,自以大军继之,子实及同佥余得全、院判张得义出战,复败走。
士诚又遣平章朱暹、王晟、同佥戴茂、吕珍、院判李茂及其所称五太子者率兵六万来援,号二十万,屯城东之旧馆,筑五寨自固。达与遇春、汤和等分兵营于东迁镇南姑嫂桥,连筑十垒,以绝旧馆之援。李茂、唐杰、李成惧不敌,皆遁去。士诚婿潘元绍,时驻兵于乌镇之东,为珍等声援,吴师乘夜击之,元绍亦遁,遂填塞沟港,绝其粮道。元绍,元明之弟也。士诚知事急,乃亲率兵来援,达等与战于皁林之野,又败之。
戊寅,以李国凤为中书左丞,陈友定为福建行省平章政事。
陈友定以农家子起佣伍,目不知书,至是尽有福建八郡之地。数招致文学知名士如闽县郑定、庐州王翰之属,留置幕府,友定遂粗涉文史。然颇任威福,所属违令者,辄承制诛窜不绝。漳州守将罗良,心不平,以书责之曰:“郡县者,国家之土地;官司者,入主之臣役;而堤廪者,朝廷之外府也。今足下视郡县如家室,驱官僚如圉仆,擅堤廪如私藏,名虽报国,实有鹰扬跋扈之心,不知足下欲为郭子仪乎,抑为曹孟德乎?”友定怒,竟以兵诛良。而福清宣慰使陈瑞孙,崇安令孔楷,建阳人詹翰,拒友定不从,皆被杀,于是友定威震八闽,然事朝廷未尝失臣节,岁运粮数十万至大都,海道辽远,至者常十三四。帝嘉之,下诏褒美。
九月,己卯朔,张士诚复遣其同佥徐志坚,以轻舟出东迁镇觇吴师,欲攻姑嫂桥,常遇春与之战。会大风雨,天晦甚,遇春令勇士乘划船数百突击之,复破其兵,擒志坚。
甲申,李思齐兵下盐井,获川贼余继隆,诛之。礼部待郎满尚宾,吏部待郎温都尔罕,自凤翔还京师。
先是尚宾等持诏谕思齐开通川蜀道路,思齐方兵争,不奉诏,尚宾等留凤翔一年,至是始还。
丙戌,以方国珍为江浙行省左丞相,弟国瑛、国珉,侄明善,并为江浙行省平章政事。
初,国珍虽以三郡献于吴,实未纳土,特欲假借声援以拒朝廷。及帝屡加命,国珍益骄横,终不肯奉正朔。
乙未,吴王命朱文忠帅师攻杭州,谕之曰:“徐达等攻苏州,张士诚必聚兵以拒。今命尔攻杭州,是掣制之也。我师或冲其东,或击其西,使彼疲于应战,其中必有自溃者。尔往,宜慎方略。”
己亥,以中书平章政事实勒们为御史大夫。
明升遣使聘于吴,使者自言其国之险固与富饶,吴王笑曰:“蜀人不以修德保民为本,而恃其险且富,非为国长久之道。且自用兵以来,商贾路绝,而乃称富饶,此岂自天而降耶?”使者退,王因语待臣曰:“吾平生务实,不尚浮伪。此人不能称述其主之善,而但夸其国之险固,失奉使之道矣,吾尝遣使四方,戒其谨于言语,勿为夸大,恐取笑于人。如蜀使者之谬妄,当以为戒也。”
辛丑,孛星见东北方。
乙巳,吴左丞廖永忠,参政薛显,将游军驻湖州这德清,遂取之,获船四十艘,擒其院判钟正及叛将晋德成。
张士诚自徐志坚败,甚惧,遣其右丞徐义至旧馆觇形势,吴常遇春以兵扼其归路,义不得出,乃阴遣人约张士信出兵,与旧馆兵合战,士诚又遣赤龙船亲兵援之,义始得脱,与潘元绍率赤龙船兵屯于平望,别乘小舟潜至乌镇,欲援旧馆。遇春由别港追袭之,至平望,纵火焚其赤龙船,众军散走。自是旧馆援绝,馈饷不继,多出降者。
吴湖广参政杨璟,命指挥副使张胜宗讨湘乡易华,斩之。
周文贵复攻掠辰州诸郡,吴王命杨璟、张彬等分兵进讨。
丙午,吴遣参政蔡哲报聘于蜀。
冬,十月,辛亥朔,吴徐达以所获张士诚将士徇于湖州城下,城中大震。
壬子,吴常遇春兵攻乌镇,徐义、潘元绍等拒战不胜,复退走。遇春追至升山,攻破其平章王晟陆寨,馀军奔入旧馆之东壁,其同佥戴茂乞降。是夕,晟亦降。
朝命屡促库库特穆尔南征,甲子,库库不得已,遣其弟托因特穆尔及部将摩该驻兵济宁、邹县等处,名为保障山东,且以塞南军入北之路,复命朝廷曰:“此为肃清江淮张本也。”
吴朱文忠率指挥朱亮祖、耿天璧攻桐庐,降其将戴元帅,复遣袁洪、孙虎略富阳,擒其同佥李天禄,遂合兵围馀杭。
戊寅,吴徐达复攻升山水寨,顾时引数舟绕张士诚兵船,船上人俯视而笑。时觉其懈,率壮士数人跃入其舟,大呼奋击,馀兵竞进薄之。士诚五太子盛兵来援,常遇春稍却,薛显率舟师直前奋击,烧其船,众大败,五太子及朱暹、吕珍等以旧馆降,得兵六万人。遇春谓显曰:“今日之战,将军之力居多,吾固不如也。”五太子者,士诚养子也,本姓梁,短小精悍,能平地跃起丈馀,善没水,朱暹、吕珍亦善战,士诚倚之;至是皆降,士诚为之夺气。
十一月,甲申,吴徐达遣冯国珍以降将吕珍、王晟等徇湖广城下,谕其司徒李伯升出降。伯升在城上呼曰:“张太尉养我厚,我不忍背之。”抽刀欲自杀,为左右抱持,不得死。左右语伯升曰:“援绝势孤,久困城中,不如降。”伯升俯手不能言。张天麟等以城降,伯升亦遂降。
吴参政胡德济讨诸暨斗岩山寨,平之。
己丑,吴徐达既下湖州,即引兵向苏州。至南浔,张士诚无帅王胜降。辛卯,至吴江州,围其城,参政李福、知州杨彝降。
吴朱文忠攻馀杭,下之。
先是文忠兵至馀杭,遣人语谢五曰:“尔兄以李梦庚小隙,归于张氏。今若来降,可保不死,且享富贵。”谢五答曰:“我诚误计,若保我以不死,我即降耳。”文忠许之,乃与弟、侄五人出降。
文忠遂趋杭州,未至,张士诚平章潘元明惧,遣员外郎方彝诣军门请纳款,文忠曰:“吾兵适至此,胜负未分而遽约降,无乃计太早乎?”对曰:“此城百万生灵所系,今天兵如雷霆,当之者无不摧破,若军至城下,欲降恐无及,故使先来请命。”文忠留之宿。明日,遣还报,而驻兵以待,元明即日献图籍。文忠至杭州,元明等奉士诚所授诸印,并执蒋英、刘震出降,伏谒道左,以女乐导迎,文忠麾去之,止壁丽谯,下令曰:“擅入民居者死!”一卒借民釜,立斩以徇,城中贴然。得兵三万,粮二十万,执元平章努都长寿等,与蒋英、刘震皆送建康。
元明,泰州人,初与张士诚俱起盐徒。官军围高邮,士诚与十八人突围出走,元明及李伯升、吕珍与焉。三人相继以城降,士诚由是势益孤。
先是吴征儒士熊鼎、朱梦炎等至建康,王命纂修公子书及务农、技艺、商贾书,谓之曰:“公卿贵人子弟,虽读书多,不能通晓奥义,不若集古之忠良、奸恶事实,以恒辞解之,使观者易晓。他日纵学无成,亦知古人行事,可以劝戒。其民间农工商贾子弟,亦多不知读书,宜以其所当务者直词详说,作务农、技艺、商贾书,使之通知大义,可以化民成俗。”至是书成,赐鼎等白金人五十两及衣、帽、靴、袜等物。
庚子,张士诚同佥李思忠等,以绍兴路降于吴,吴命驸马都尉王恭、千户陈清、李遇守之。
吴左丞华云龙率兵攻嘉兴,张士诚将宋兴以城降。
壬寅,吴大将军徐达等兵至苏州城南鲇鱼口,击张士诚将窦义,走之。康茂才至尹山桥,遇士诚兵,又击败之,焚其官渡战船千馀艘及积聚甚众,达遂进兵围其城。达军葑门,常遇春军虎丘,郭兴军娄门,华云龙军胥门,汤和军阊门,王弼军盘门,张温军西门,康茂才军北门,耿炳文军城东北,仇成军城西南,何文辉军西北,四面筑长围困之。又架木塔与城中浮图对,筑台三层,下瞰城中,名日敌楼,每层施弓弩、火铳于其上,又设襄阳炮以击之,城中震恐。
有杨茂者,无锡莫天佑部将也,善没水。无佑潜令入苏州与士诚相闻,逻卒获之于阊门水栅旁,送达军,达释而用之。时苏州城坚不可破,天佑又阻兵无锡,为士诚声援。达因纵茂出入往来,因得其彼此所遗蜡丸书,悉知士诚、天佑虚实,而攻围之计益备。
达时督兵攻娄门,士诚出兵拒战,吴武德卫指挥茅城战死。
甲辰,元平章努都长寿等至建康,吴王以其朝臣,命有司给廪饩,归之于朝,而诛蒋英于市,以潘元明金城归降,民不受锋镝,仍授平章,其官属皆守旧职,从朱文忠节制。旋授文忠江浙行省平章政事,复姓李氏。
十二月,乙卯朔,永宁县贼饶一等作乱,吴指挥毕荣讨之,擒其元帅王子华,馀党悉平。陈友定将建宁阮德柔遣使纳款。
吴廖永忠沉小明王于瓜步。小明王自居滁州,至是来建康,为永忠所害。
吴群臣上言:“一代之兴,必有一代之制。今新城既建,宫阙制度,亦宜早定。”王以国之所重,莫先庙社,遂定议,以明年为吴元年,命有司营建庙社,立宫室。甲子,王亲祀山川之神,告以工事。己巳,典营缮者以宫室图来进,王见其有雕琢奇丽者即去之。
庚午,蒲城洛水和顺崖崩。
是岁,监察御史圣努额森、察图实哩等言:“昔奸邪构害丞相托克托,以致临敌易将,我国家兵机不振从此始,钱粮之耗从此始,生民涂炭从此始,盗贼纵横从此始。设使托克托不死,安得天下有今日之乱哉?乞封一字王爵,定谥及加功臣之号。”朝廷皆是其言,以时方多故,未及报而国亡。
《南村辍耕录》刊行
顺帝至正二十六年 (1366),陶宗仪所著《南村辍耕录》三十卷付梓刊行。陶宗仪字九成,号南村,黄岩(今浙江黄岩)人。自幼苦读,博极群书,工诗文,善书画,尤谙熟元朝典故。元末,张士诚据吴,遂隐居松江华亭(今上海松江),专心著书。常于耕作之余,采前人笔记所载,录亲身所见所闻。随手札记,积以成帙。其弟子汇集整理,得精萃之作五百八十余条,因刻以流传。书中所记元末农民战争情形,以及历朝掌故、典制,是后代研究元代历史的重要资料。陶宗仪一生著述颇丰,除《南村辍耕录》外,尚有《说郛》、《书史会要》、《沧浪擢歌》、《草莽私乘》、《四书备遗》等多种。
朱元璋沉舟溺死小明王
龙凤九年(1363)二月,投降元朝的张士诚遣其将吕珍进攻安丰。刘福通率领红巾军进行了顽强抵抗。当时安丰兵少粮绝,韩林儿只得向朱元璋求救。吕珍破安丰,刘福通力战牺牲。朱元璋亲率大军赶到,大败吕珍及前来增援吕珍的庐州左君弼,救出小明王韩林儿,拥至滁州(今安徽滁县)安置。小明王以宋帝名义,加封朱元璋为大宋中书右丞相。朱元璋原名重八,又名兴宗,潦州(今安徽凤阳)钟离太平乡孤庄村人。家境贫寒,十七岁入皇觉寺为僧。至正十二年(1352),郭子兴、孙德崖在濠州起义,朱元璋不久就加入了这支红巾军。在其后的几年里,朱元璋东征西讨,屡立战功,职务由镇抚升到总管,成为郭子兴手下的实权人物。龙凤元年(1355)三月,郭子兴病死。四月,宋政权任命郭子兴之子郭天叙为都元帅,张天佑为右副元帅、朱元璋为左副元帅,实际领导人是朱元璋。从这时起,朱元璋正式归辖宋政权。安丰救出小明王后,朱元璋考虑,一方面自己羽翼未丰,另一方面小明王还可以起到挟天子以命诸侯的作用。因此仍在形式上尊奉韩宋。龙凤十年 (1364),朱元璋打败陈友谅,称吴王,仍用龙凤纪年,发布命令称“皇帝圣旨,吴王令旨”。但也就是从这时起,朱元璋认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,只要消灭张士诚,就可以取代元朝称皇帝了,小明王已经没有多大利用价值。龙凤十二年五月,张士诚灭亡在即,朱元璋发表《平周檄》,虽然仍用“皇帝圣旨”和龙凤年号,但公开宣布了对白莲教红巾军的背叛。于是,小明王韩林儿的存在不仅于他无助,而且成为他建国称帝的严重障碍。十二月,在徐达、常遇春包围平江(今江苏苏州),东吴灭在旦夕的时期,朱元璋遣大将廖永忠迎接小明王自滁州来应无(今江苏南京),在瓜洲渡江时,暗中将船凿穿,韩林儿沉江溺死。从此,朱元璋不再用龙凤年号,宋政权也最终结束。
朱元璋颁《平周檄》
在占领张士诚在苏北和淮水地区的地盘后,朱元璋决定渡江南下,彻底消灭张士诚的势力。渡江之前,至正二十六年(1366)五月,他颁发了著名的《平周檄》。《平周檄》历叙朱元璋的起兵经过和政治主张,虽然仍然沿用“皇帝圣旨,吴王令旨”,即继续遵用大宋龙凤纪年,但立场却发生了根本变化。他骂红巾军起义是“愚民误中妖术,不解偈言之妄诞,酷信弥勒之真有,冀其治世,以苏其若,聚为烧香之党,根据汝、颍,蔓延河洛”,指责红巾军“妖言既行,凶谋遂逞,焚荡城郭,杀戮士夫。荼毒生灵,无端万状”。檄文列举了张士诚的八条罪状,其中有七条是说张士诚不该造反,更不该降元后又对元朝不忠。檄文明白宣告要重建封建统治秩序,维护地主阶级利益。《乎周檄》系统地阐述了朱元璋的政治观念和阶级立场,公开地宣布了朱元璋对白莲教红巾军的背叛,表明他已不再是红巾军的将领。从这时起,大宋政权和小明王已不再是朱元璋手中有用的旗帜,而成为他建国称帝的绊脚石。《平周檄》的发表,表明朱元璋对张士诚的战争已经演变成封建的统一战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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